“給——我——破！”

　　2月9日，截至目前，《哪吒2》票房已超80億，超越《星球大戰(zhàn)9》進入全球影史票房榜前40。

　　大家對今年春節(jié)檔的熱情依舊高漲，討論度最高的《哪吒2》和《封神2》里面“神仙打架”的場面看得我們應接不暇。視覺盛宴過后，其中的人物關系你看清楚了嗎？為什么老家人眼中“入編”的申公豹在闡教干的卻都是“臟活累活”？為什么《封神演義》中許多反派角色(如商紂王、妲己等)死后也會被封神？

　　過去這么久了，封神這一經(jīng)典IP為什么還讓我們上頭？一起盤一盤這背后的人文歷史趣識吧。

　　闡教VS截教，正道or歪道？

　　《哪吒2》里指責無量仙翁，“你們自詡照世明燈，干的卻是恃強凌弱、禍亂人間的勾當?！蹦敲矗U教究竟是不是名門正派？

　　大家都知道，《哪吒》系列電影整體上是基于《封神演義》改編的，所謂三教共簽封神榜，按封神原文所說乃是：“闡教、截教、人道”。

　　所謂的“人道”，就是人類，因為封神榜上普通凡人也占很大比重，所以才會有闡教、截教、人道共簽封神榜。但人道一派，小說后文中再少有提及。

　　除卻凡人，《封神演義》里的神仙，主要就是闡教與截教兩大派系了。

　　在中國歷史上，雖然沒有以“闡教”命名的宗教派別，但佛、道二教文獻及其他古代典籍里，“闡教”二字的出現(xiàn)頻率頗高。研究者的觀點基本認為，“闡教”二字取的是“闡明正教”或“闡發(fā)正教”之意?！斗馍裱萘x》文本中的“闡道法，揚太上之正教”“闡道法宣揚正教”等，都印證了“闡教”隱含闡揚正教之意。

　　那么截教的名稱又有何來意？

　　按當下多數(shù)人認可或了解的說法，截教的“截”意味“截取一線生機”，認為萬物皆可修道，包容異類。掌門通天教主曾言：“披毛戴角、濕生卵化之輩，亦可得道?！庇纱艘材芨Q見截教的教派觀念并非似闡教那般順應天道、正統(tǒng)保守。

　　書中說老子一見截教的萬仙陣，對元始天尊說：“他教下就有這些門人！據(jù)我看來，總是不分品類，一概濫收，那論根器深淺，豈是了道成仙之輩?！?第八十二回)

　　說的就是闡教自視道德清高、根行純正，看不起截教一概濫收的門徒。

　　另據(jù)記載，“有截”一詞最早見諸《詩經(jīng)》，《詩經(jīng)·長發(fā)》中有“海外有截”“九有有截”等語，“有截”是整齊劃一的意思。后代詩文取“有截”二字，作為海外的代稱。

　　因此還有種說法認為，截教是海外教派。對照《封神演義》文本，這一特征也十分明顯：截教通天教主及其部分弟子的居所是碧游宮。據(jù)其名稱，該宮應位于海外仙山之上。截教其他弟子也多是“海島高人”，如魔家四將居西海九龍島，云霄、瓊霄、碧霄三位娘娘居三仙島等，都契合“海外教派”之意。

　　闡教與截教相對，闡教神仙多居于九州之內(nèi)的仙山洞府，正與其海內(nèi)教派的身份相符。

　　黑龍江大學文學院副教授李亦輝在 《封神演義闡教、截教論考》中提出，這一區(qū)分是儒家華夷之辨的政治思維在虛幻的神魔世界中的反映。

　　截教的“截”字之含義，自古說法紛紜，每個人的理解也不盡相同。

　　但要論正邪之分，從不少字句中可以辨別書中設定闡教為正教、截教為邪教的區(qū)分傾向。闡教元始天尊是組織闡教諸仙支援武王伐紂、對抗截教不義逆天行為的幕后總指揮；截教通天教主則“全無道氣，一臉兇光”(《封神演義》第八十二回)，擺下誅仙、萬仙等惡陣，對抗闡教諸仙，阻逆伐紂之師。

　　可以大體斷定，《封神演義》中的闡、截二教，并非直接對應某個具體的道教或其他宗教派別。此外，《哪吒2》中的無量仙翁是反派，但參考封神演義的主線設定，闡教整體并不是反派。

　　“封神大戰(zhàn)”，為何要打？

　　《哪吒1》中也提到，希望靈珠轉(zhuǎn)世能夠在太乙真人的培養(yǎng)下在封神大戰(zhàn)中立下戰(zhàn)功，以便其師傅太乙真人順利晉升十二金仙。而今年兩部春節(jié)檔電影都涉及的“封神大戰(zhàn)”，究竟為何要打？

　　大家會說，因為商紂王荒淫無度，要滅商興周、改朝換代。其實這僅僅是表面。深層緣由，要先從數(shù)人頭說起。

　　闡教由太上老君(老子)和元始天尊共同掌管，截教由通天教主掌管。二代弟子，老子門下，書里只出現(xiàn)了一個光桿老徒弟玄都大法師；元始天尊門下，有俗謂“玉虛宮十二金仙”。而我們熟悉的哪吒、楊戩、雷震子等都是闡教第三代。

　　截教這邊的弟子，人數(shù)和輩分就捋不清了。雖然通天教主的核心弟子就四個：多寶道人、金靈圣母、無當圣母、龜靈圣母，但還有大量輩分不清的人物。

　　究其原因，闡教是典型人類中心主義的立場，認為只有人類有修仙的資格，對其他物種抱以成見。而截教，正如前文提到，主張“有教無類”，萬物皆可修仙?；靵y而雜多，是截教門徒廣布的原因。

　　所以萬仙陣兩教對決的時候，闡教有這樣的感嘆：

　　蘆篷上眾仙一見，睜目細看數(shù)番，見截教中高高下下，攢攢簇簇，俱是五岳三山四海之中云游道客，奇奇怪怪之人。燃燈點頭對眾道人嘆曰：“今日方知截教有這許多人品。吾教不過屈指可數(shù)之人！”

　　這里不得不提《封神演義》的一個重要設定。元始天尊坦言：

　　當時在你碧游宮共議‘封神榜’，當面彌封，立有三等：根行深者，成其仙道；根行稍次，成其神道；根行淺薄，成其人道，仍隨輪回之劫。

　　按封神演義的設定，仙界可分“圣、仙、神、人”四級。除了昊天上帝掌管的“圣”級是最高領導層外，在傳統(tǒng)的民間信仰里，仙是很高冷的，對人愛答不理，幫人是情分，不幫是本分。神比仙低一級，人給神上了足夠的供奉，則神有責任完成人的要求，他們也是天庭的“打工人”。

　　從中可見，截教萬物皆可修仙的理念，雖然公平，但是數(shù)量龐大的“仙”壓在人類頭頂上，必然使人類不堪重負。所以，必須維持仙的稀缺地位，而變仙為神，神是要給人類回饋的，至少理論上人類的負擔可以大為減輕，維持平衡。

　　透過小說，所謂“封神榜”是上天下的一盤“大棋”——昊天上帝為加強統(tǒng)治，不僅命仙首十二稱臣，還要求仙界負責選拔人才擔任基層領導(即封神)，為天庭效力?？杀绕鸪缮?，眾仙都想繼續(xù)修行成仙道，于是元始天尊選擇門下弟子姜子牙替他主持封神一事，命他下山借機入周輔佐武王(闡教支持方)伐紂(截教支持方)，并盡快完成人才選拔任務(即封神)，簡直一舉多得。

　　所以，封神大戰(zhàn)的本質(zhì)是以姜子牙為領隊的闡教對戰(zhàn)截教。

　　李亦輝在《<封神演義>考論》中有這樣一句精妙總結，他將《封神演義》中的人物關系比喻成一個“田”字：

　　橫向的一筆，將全書分為兩個世界，上面是神仙世界，下面是人間世界。中間的一豎，又將神仙世界分成以元始天尊為首的闡教和以通天教主為首的截教，將人間分為周、商兩大陣營。

　　在商周大戰(zhàn)的背景下，截、闡二教各自站隊，互相廝殺，死去的人臣和神仙上了此前就已定好的“封神榜”，被天庭收編。周滅商，姜子牙為上天開榜封神，周武王在人間分封諸侯。

　　但書中有云，三教主其實是“一氣傳三友”，一體同觀，一本相傳，同根同門，情同手足，所以彼此的爭斗說白了也就是一場權力的內(nèi)斗。

說到這兒

大家能夠分清封神里面

這些神仙的派系和立場了嗎？

　　回到開頭的問題，“反派”被封神，并非獎勵，實則是所謂天道對復雜人性的收編與利用。就像電影中“為保龍族我別無選擇”的東海龍王敖光，和“為了自保我也別無選擇”的西海龍王敖閏，這些角色，或善或惡，遵天道之因果，各有各的立場，各有各的苦衷。

　　在《哪吒》系列電影中，不論是元始天尊早已規(guī)劃好的封神大戰(zhàn)，還是三年后注定要魔丸經(jīng)歷的那場“天劫”，凡此均彰顯了這種“天命”的敘事。而哪吒從“我命由我不由天”到“小爺是魔又如何”的金句，正是傳統(tǒng)神話和當代價值觀碰撞的生動寫照，感動了當下的我們。

　　以歷史為骨，以想象為翼，《封神演義》既是一部神魔小說，又帶有歷史演義的特征。

　　也許，這才是更具中國精神特質(zhì)的神話史詩，寫的是神魔幻想，照映的是人世滄桑，并在千百年后依舊帶給我們一次又一次的震撼。

　　參考資料：

　　國家人文歷史《真神仙打架：“封神”里的這些神仙都是啥關系？》

　　黑龍江大學文學院李亦輝： 《封神演義闡教、截教論考》

　　復旦大學中文系謝金良《<封神演義>的宗教神學體系辨析》

　　最愛歷史《“封神”歷史真相》

　　作者：臧赫